第三章 名字 (第2/2页)

圣济院，开始今日行程安排，阿斯兰骑着白马，跟随在圣子的马车旁，虽有教廷专属的骑士团护送，但阿斯兰还是保持警戒。

    而跟在白卿云身后的这一天，也让阿斯兰看见了不同的圣子殿下。

    头戴碧莹石金冠，身穿一袭雪白长袍的圣子殿下，在圣济院举行弥撒时，圣洁庄重宛如天神降临，但当结束弥撒与随从们一起分发圣餐面包与布施钱财时，圣子又温和可亲，平易近人，深受小孩子的喜爱与憧憬。

    随之还有剪彩仪式上受人敬仰的圣子殿下，主教例会中掌管全局的圣子殿下，使臣饭局上八面玲珑的圣子殿下，艺术沙龙里优雅博学的圣子殿下……每一个圣子殿下都像拼图中的一角，截然不同，又隐约联系在一起，当他们拼合在一起时，才是完整的圣子殿下。

    但阿斯兰看着不远处坐在柔软的羊皮长椅上，与那位贵族女性洽淡慈善晚会事宜，谈吐优雅的圣子殿下，心中仍有些许疑惑。

    当终于敲定将慈善晚会的一半所得捐与教廷后，白卿云暗自松了一口气。今日行程太忙，他甚至只有在行进的马车里才能处理教廷内部公务。忙碌的一天即将过去，就算是白卿云也觉得有些许疲惫。

    考斯特林夫夫人是一位美丽的贵族女性，她思想前卫，热爱艺术。当公事告一段落后，考斯特林夫人亲切地坐在白卿云身边，兴致勃勃道：

    “圣子殿下要不要看看我新的宠物？它是一个十分害羞的美丽姑娘，我想它应该会喜欢圣子殿下您的。”

    白卿云还不知道自己将看到什么，顺着考斯特林夫人的话说道：

    “听上去很有趣，夫人愿意让我欣赏您的爱宠我感到很荣幸。”

    听见圣子殿下同意，考斯特林夫人更开心了，她让仆人将她的爱宠抬上来，并招呼其余宾客一起来欣赏。

    那是一个巨大的琉璃水缸，需要八个精装男仆抬着，当仆人们小心翼翼地将水缸放在大厅里的大理石桌面上时，白卿云这才知道什么宠物需要抬上来。

    那赫然是一条巨大的鳗鱼，在透明的水缸里缓缓地游动，像一条灰色泡胀的长条面包，小到看不见眼睛缩在浮肿的表皮里，看上去更加呆滞。

    鳗鱼游动间，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白卿云一开始还以为是水缸里放置的几颗价值连城的海蓝魔晶，但细看后才发现原来鳗鱼身上佩戴了许多黄金和宝石首饰，因为鳗鱼表皮会分泌光滑的黏液，这些美丽的首饰只能以一种残忍的方式穿透了鳗鱼的身体，方便固定。

    “它叫爱丽丝，是不是很可爱？”考斯特林夫人目光爱怜地看着水缸痛苦游动的鳗鱼，“这是多尔克海滨稀有的幽灵鳗鱼，它们会在月圆之时反射美丽的银色月光，像是一道在水里游曳的月影，实在太美了，真想亲眼看看……

    喔，其实它本来还有一条姐妹，但是我那粗鲁的黑发奴隶在为那条鳗鱼佩戴饰品时不小心弄伤了它，前不久死了，真是可惜。”

    “太可惜了，这样笨手笨脚的奴隶就应该处死。”旁边一名女客插嘴道。

    考斯特林夫人嗔怪地看了那名女客一眼，道：

    “当然早就处死了，这样的黑发奴隶留着有什么用？我已经把他送去多尔克海滨，准备用他的大腿当诱饵，重新捕捉几条鳗鱼。”

    考斯特林夫人转头看向白卿云，道：

    “圣子殿下，您觉得呢？”

    白卿云缓缓露出一个笑，笑意却未达眼底，看着那在鱼缸里失去自由，被冰冷的黄金洞穿rou体，痛苦游动的鳗鱼，轻声道：

    “确实太可惜了。”

    沙龙派对里的其他人转移话题，开始热烈讨论如何管教那些蠢笨的黑发奴隶，除了一直注视着白卿云的阿斯兰，没有人发现圣子的异样。

    当一天的忙碌事务结束，白卿云终于回到教廷，因还有一些公务没有完成，他留在书房处理。当处理完所有公务，白卿云终于松了一口气，抬眼看见站在窗下，一直安静守候在身边的骑士。

    白卿云得了空闲，也有几分闲心去了解自己的骑士。他抬手支起下颔，道：

    “阿斯兰，你今天好像没怎么说过话。”

    阿斯兰微微弯腰，道：

    “因为您今日太辛苦了，我不愿意打扰您休息。”

    白卿云笑了：

    “怎么会？阿斯兰，你不知道偶尔与旁人聊天也是一种放松的方式吗？”

    阿斯兰不赞成：

    “殿下，现在已经深夜了，您该去休息。”

    白卿云看了一眼自己并不熟悉的骑士，笑了笑，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轻声道：

    “与我说说话吧，阿斯兰，我现在还不想睡觉。”

    阿斯兰突然理解了圣子殿下的意思，对于圣子殿下来说，脱离忙碌枯燥的事务，也许只有深夜的这片刻寂静才是属于自己的时间。所以明明圣子殿下已经很疲惫了，但依旧不愿意休息。

    阿斯兰沉默片刻，开口道：

    “您好像没有名字，所有人都尊称您为圣子殿下。”

    白卿云睁眼，用于照亮的魔晶白色光芒穿过透明的琉璃罩，柔化了他的轮廓，他看着阿斯兰，银色的眼瞳好似夜空中的一轮明月，笑道：

    “因为我本来就没有名字，阿斯兰，我原本是一名被遗弃在枯井里的弃婴，被人发现送到教廷后，我才因为银发银瞳成为圣子。”

    白卿云放轻声音：

    “对世人而言，圣子是不需要名字的。”

    阿斯兰说不清楚自己一瞬间究竟是什么心情，也许是夜色深沉，朦胧了彼此的身份与距离，离开白昼的华丽与光鲜后，阿斯兰可以更加清楚地看见坐在宽大红木书桌前的圣子殿下，而今也不过是一名十五岁的少年而已。

    银发披散在双肩之上，越发清晰地勾勒出少年年纪的青涩，他的圣子殿下却以这样的肩膀担负起指引光明教廷的重任。

    所有人都爱着圣子殿下，所有人都迷恋圣子殿下，却无人在意圣子殿下的名讳。

    那些人爱着的是“圣子”，不是眼前的“他”。

    这还真是现实得近乎残酷。

    阿斯兰缓缓开口：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知道您的名字。”

    白卿云有些意外，只听阿斯兰继续道：

    “也许我逾越了自己的身份，但是我想……哪怕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想知道您的名字，您的名字也会是有意义的，是被人需要的。它象征的是独一无二的您，而不是某一个身份。”

    阿斯兰似乎是觉得不好意思，他弯弯眼睛，笑了起来，湛蓝的眼眸如盛夏里蓝色平静的海洋，笑意盈盈地看着白卿云，轻声道：

    “我想我需要您的名字，圣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