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嘉蒂雅在卫生司 (第2/2页)

…切。”谢雷轻轻摇了摇头，眼皮很疲惫地又阖上了，破损的嘴角残留着些许若有若无的笑意，“我要怎样才能偿还您呢？……”有一滴泪滑落下来，结在他的腮边，在魔法光半暗的照射下，就像一颗珍珠那样闪闪发亮。

    “可是……”我又说不出话了。

    可是什么呢？谢雷，明明他才清醒了几分钟而已，却说出了我一直在担心的事情；拥有这间牢房的钥匙并不意味着我们的处境是安全的，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架构在“没有人来找我们的麻烦”这一毫不稳定的基础上。移交文书用不了那么长时间，我知道的。必须要在这之前把谢雷从监狱中带出来，可是要怎么做呢？申诉的路径大概是行不通的。

    谢雷写给达克帕多斯公爵的那两封信不合时宜地从我脑海的角落蹦出来。唉，谢雷呀……你当初是怎么从那个敌军的军营里逃脱的呢？拖着那条瘸腿、丧失了元素能力连双手也太不灵便，如果你知道回来后也要在这样一个小部门受这种罪，你会后悔吗？

    于是我的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隆礼台上的那一幕。在九节鞭扬起的时候，我听见眼前这个人那样痛苦的惨叫——也许他本来是打算硬撑着不肯叫出声的……这惨叫又诡异地一点点扭曲成今天上午我在大集听到的布贩子的号叫——尽管那个人为的只不过是不知是不是走私来的几匹布……不，难道这中间真的有那样大的差异吗？

    走私！

    一个全新的想法闪电般掠过我的大脑，我甚至不敢仔细思考，全身心投入到这个概念之间，生怕丢失了它的影踪；接着它的边缘一点一点稳定下来，从中逐渐生出了可能性的分支。

    如果用走私船拉着谢雷出海呢？……我打了个哆嗦；并不是因为这方法脱离实际难以实现——正相反，这件事是太容易实现了。

    只要去码头，能碰上的渔民们多多少少都在干走私的行当，区别不过是规模。况且，如今X城的各个城门都有武装队把守为了给将军带来最好的视察体验这帮人倒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而海路…有谁听过把大海封死？

    如果贿赂一下那个防风帽呢？……在想到这个主意的一刹那，连我自己都忍不住想笑。怎么！难道一个连市长的私密晚会都懒得参加的人会看上我那鄙薄的卫生司初等职员的薪水吗？他可不是那种会为了些许小利就放掉自己所中意的玩具的人……倒不如把这钱给那些走私贩子呢。

    是的，摆在我面前的道路似乎就只剩下这几条，在做过分析后似乎连其他的路线都断了。

    别傻了，你还有另外一条路可以选……一个难听的小声音对我耳语道，听上去不知为何很像是施美尔的口吻。

    你还有退路可以选呀……！

    事到如今你还是可以放弃。你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会去想着走私？这一条罪过比徇私枉法、偷偷给在押的犯人些许好处要严重得多了。怎么能背离我一直以来的信念呢？难道在卫生司当差的活计就这么让人不屑一顾吗？如果送走了谢雷和嘉蒂雅，那末我的一辈子就算完了……！我会作为这两个人的代替品被关到牢里去。要是他们也对我施刑……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此刻，地下室那低矮得几乎要倒塌下来的天花板变得如此让人难以忍受，我真想逃离这个鬼地方……忘掉卫生司里的一切。我为什么不去找那位有权有势的亲戚，拜托他另外给我一个在其他衙门里做事的职务呢？只要能逃离卫生司……和谢雷……和谢雷一样的暗娼们……和嘉蒂雅一样的穷孩子……

    可是我真的能逃离得了吗？那把既不冰凉又不guntang的钥匙还在我的背心口袋里，灼烫得令人难以忍受。

    我想远离这一切，但不行。钥匙是在我手里。是我以一种相当无赖的方式主动从施美尔男爵手里要来的。为了什么？为了照料被打得半死的谢雷。

    可是带他们离开这里——这条道上充满了风险，只要踏出一步，就会彻底改变我此时此刻的生活。

    你真搞笑！那个该死的小声音又来了，但这次并不像是男爵的声音。难道止步于此你的生活就不会改变了吗？

    不，还是会改变的。这件事从我第一次抓到谢雷开始就注定了——不，没有那样远。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个婊子和廉价的非法男妓感兴趣的？应该从第二次我在荒废的人民公园外cao了他、又听他讲了那么多惨烈的过往开始——

    一个人如果承载了另一个人的过去…那么他也相当于承载了那个人的未来。

    因此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别的选择。

    买定离手，我早就知道的。

    我那本来条理清晰的人生规划在谢雷这儿出了岔子，而我却没有想象中那样抗拒……。

    谢雷的那两封信又闪了一下。但那其中的、板结着冷冰冰怒气的奇妙语句已不能够再对我产生什么吸引力。在看着谢雷和嘉蒂雅这两张又哭又笑的、又滑稽又动人的脸的时候，那些关于他们并不是亲叔侄、还有那些破烂信纸之间谈到的誓言……逃离后谢雷是怎么沦落到如此地步的……现在，这一切细枝末节又有什么关系？

    而公义和法律……在政府部门里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儿。对这一点我明明早就知道得很清楚；还没踏进卫生司的大门我对官场世情的理解就让我那位引荐我的亲戚赞赏有加。施美尔男爵，那个名字很长的混球，甚至是那位达克帕多斯公爵，他们也都知道这一点，并且也是这样自然而然地做着的，使用这一套秩序，用它们修整这社会间或长出的、支棱起翘的枝丫——但对此并无畏惧。这不过是合用的工具，如果不再合用就自然而然地扔掉……

    好啊。如果大家都在用这些词为自己谋福利的话，那也不差我一个了！况且我要做的是什么事？我到底会拯救两个无辜受过的人……

    “你什么也不欠我的，格里斯。”于是我的声音和力量又回来了，谢雷的淡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那双美丽的淡蓝色眼睛……我愿意一直看着的眼睛。

    “明天我给你再换一遍药。然后你们两个趁着迁流文件还没完全办好的时候逃走。坐走私船。我今天回去后会安排的。”

    嘉蒂雅擦了擦她那从今早开始就流个不停的眼泪，也用那漆黑的眼睛看着我，嘴惊讶地张开了。

    “那警官叔叔你怎么办？……”

    “——呃，你们俩可以再多呆一会儿，”我突然有点不自在，接着说道，“我要先到二楼看一眼，很快就回来了。放心吧，不会有人来的。”

    我按下一股隐隐的担忧，这其中还有很多细节需要我去办，因此我不应该怀着百分之百的把握——可是我越讲越觉得身体轻飘飘的。

    就连这拘留区低矮的天花板也不能再阻碍我了……我可以为这两个人开始一种新生活；我有信心，我有足够的聪明才智，我有那种一贯的好运气……最重要的是，嘉蒂雅和谢雷一直陪着我。

    是啊，这世界上还有什么能阻挡我呢？

    满怀着这种雄心壮志，我爬上返回到一楼大厅的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