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间艳史_3漫道帝城天样远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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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漫道帝城天样远 (第1/1页)

    一家之主回来了,当下自然少不了要庆贺热闹一番。在裴家少夫人的cao办下,府里张灯结彩,整整摆了三天的宴席,亲朋好友们轮番上门寒暄问候。

    因裴陵一向厉行节俭素朴之风,不爱奢华享受,家里人也都低调行事,这宴席上并没什么山珍海味,但每道菜都格外用心,处处彰显出主妇的巧思。

    “裴兄,你这儿媳可真是了不得,手艺比皇宫里的御厨还要精湛。”就连某位号称挑剔的名嘴也夸赞道。

    裴陵听了这话,面上并不如何动容,只淡淡道:“王兄谬赞。”

    心下却想起十年前的事。那时窈娘刚嫁进裴家来,恰好碰上他被外放广西,便义无反顾跟随他们父子俩远涉蛮荒,一路上瘴气泥泞,毒虫sao扰,山匪横行,不知吃了多少苦,从无怨言。每天只是勤勤恳恳地为这一家子人侍候饭食,缝制衣裳。

    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任她再如何精心盘算,甚至当掉首饰贴补家用,等盘缠花光时,也没了计策可施。

    二八年华的少女,初为人妇,还脱不了骨子里的稚气。尽管一向聪慧,尽力不在丈夫和公公面前表现得为难,背地里却偷偷抹眼泪。那段日子,裴陵每次见到她都是低着头,遮掩起红肿的眼眶。

    只有独自去河边浣衣的时候,才能放声哭出来。

    荒郊野外,男子独行尚且危险,何况一个弱女子?裴陵放不下心,便让裴砚端陪她外出,也好有个照应。

    奈何这不成器的儿子总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提前溜回来,被裴陵逮住了一次,问他缘由,支支吾吾答不上话。

    裴陵失望至极,只好让儿子挑柴去市里买,自己则带着弓箭暗中跟随儿媳,一边打猎一边盯梢。遇上窈娘解衣沐浴,他便背过身去,非礼勿视。

    只有两次事出紧急,躲闪不及,看到了她的裸体,深为歉疚。

    虽然他立刻便转过身去,赶走了蛇,窈娘却还是吓得哭泣起来,哭得凄凄惨惨,教人心疼。若她丈夫在这里,怎么也得抱在怀里,温声软语地哄上半天。

    可惜,他那蠢儿子太不争气,辜负了这样贤惠的新妇,害她只能一个人躲在这儿幽幽饮泣,整日以泪洗面。

    裴陵站在林间,扶着一棵树,透过疏疏密密的树枝看她。素衣缟袂,伤心欲绝,那抹柔弱的白像是朵颤颤袅袅的雪花,在宏阔天地间显得如此孤伶渺小。

    他移开了目光,不忍再看。

    她蹲在河边捣衣时,因为过于用力,发髻总是散开,长发荡在水中,似是流云,如藻如荇,掩去了窈窕的腰身。嘴上哼着不知曲调的歌,像是她家乡的山歌小调,又像是三百篇里的诗。

    她读过四书五经的,从小也学作诗,才识并不逊色于同龄的少年。因为这份过人的聪慧,求娶者不知凡几。代犬子去她家求亲时,裴陵并不抱希望,对方却不知为何,竟一口应下了这桩婚事。

    当真是不顾惜女儿。

    第二年,三人总算在县里安顿下来,事业也有了起色。

    裴陵每天在衙门里处理积压的公务,晚上回家总是精疲力尽。他不说话,窈娘也不问,烧好热水,端着木盆走过来,侍候他泡了脚,又转身去厨房忙活,将热好的饭菜摆出来,为他盛饭添汤。

    他也有个丫头,女孩儿以后若有她一半孝顺,做爹的也就能瞑目了。

    那段时间,裴砚端整天不是在睡觉,就是困在房间里念书,也不出去走走。每天早上来问安都是脸色灰白精神不振的模样,见了就让人心生嫌恶。

    好在没过多久,儿媳怀上了孩子。他一开始还不知道,看见她背着人偷偷吃酸梅才有了这个猜想,但也不十分确定。直到月份渐大,她的肚子开始显怀。

    那天中秋,窈娘在准备酒食饭菜时忽然晕倒,裴陵请来大夫为她诊脉,父子两人都确认了这个好消息。裴陵自然十分高兴,裴砚端却有些郁郁寡欢。

    裴陵狠狠训斥了儿子,心中对他的失望之情已不可言说。好在他不久便要有血脉出世,那时自己也就有了第一个孙儿。不必再对儿子寄托什么期望了。

    沉浸在这份难得的喜气里,裴陵并未注意到少年正日渐消瘦。

    月份渐渐大起来,窈娘的肚子也变得越来越大,行动不便,她却仍旧出入厨房,cao劳家务。裴陵只能强迫她好好躺着养胎,其他事交给仆人去做就行。

    孩子在明年二月出生。这是他们在广西偏远之地的第三个年头里迎来的新生命,他十分欢喜珍重,苦思冥想了两天两夜,为这孩子取名月牙儿。

    那一晚,新月如钩。至于大名,等她爹及冠了再来取。

    妇人产子的危险裴陵是清楚的,哪怕窈娘这胎还算顺利,同样惊掉他不少冷汗。只恨做丈夫的不争气,耸着肩膀坐在屋外,一点儿忙也帮不上。

    坐月子,才好好将养了三天,窈娘就坐不住了,非要下地给他们烧饭做菜。裴陵去劝,只见她抿着唇,含羞似的低头,微微一笑,用沙哑而甜糯的嗓音低低说道:“爹,桑柔做饭太咸,你吃不惯的。”

    桑柔是她陪嫁带来的侍女。吃不惯,也吃了几个月了。裴陵再要相劝,窈娘已经下床,转身进了厨房。

    他看着她转来转去,忙前忙后,眉心紧锁,不自觉在心中把她和小女儿比较,他那姑娘乳名叫做小梅,才刚满四岁,还在牙牙学语的年纪。将来若也要受这样的苦,还不如一辈子不嫁人。

    他心想,别人家的小女儿嫁进自家来做新妇,出门在外,孤苦无依,无论如何总该对她好些的。既然她丈夫靠不住,那就只有做公公的将一碗水端平。

    他到深山里去打了几只野兽,拿到市上卖钱,换回来一只老母鸡,一只小山羊。鸡是专为给她下蛋吃的,那小山羊不知是公是母,若是母羊,可以挤些奶喝。若她的奶不够,也让孩子能喝个饱。

    他自己从来喝不惯奶,无论是牛奶还是羊奶,小孩儿想来是不挑的。

    可惜,那只有着尖尖小角的山羊是只公羊,长大后,它的羊角像珊瑚枝一般粗硕,弯曲,盘桓,美丽。

    月牙儿出生后不久,裴陵从广西被调回京城,还是做七品御史。临走前,他们带走了小山羊。它随月牙儿一起长大。在她五岁的时候摔下山崖,死了。月牙儿回来后抱着母亲大哭一场。

    后来,他辞官归隐,又再度被召回,做了侍讲,被圣上赐下一座宅院后,便安居在此,没再让家人离开过京城。

    有什么事,也只自己一个人,或带上两个随从去办。这几年来频繁外调,在家时间不多,与几个儿女已多有生疏,与窈娘更是许久不见。但见她如今越发亭亭玉立,沉稳持重,心中也感到些许慰藉。

    只是有时透过她窈窕的背影,似乎隐约看见了那个贤惠隐忍的女子,一样的聪慧美丽,一样的端庄持重。恍恍惚惚,差点就要喊出亡妻的闺名。

    宛如梦醒,痛彻心扉。

    酒宴人散后,空气一时变得清静起来,好像连月光也透着萧寂似的。

    他踱步到庭院内,在石凳上坐下来,看着眼前的杯盘默默无语。

    有人早就猜到他会独自来此饮酒,已事先准备好一壶温过而不伤身的桂花酿,一碟花生,一盘桂花糕。

    他拿起酒壶,见下面还压着张字条,展开一看,字迹秀丽工整,可惜笔力稍弱,显然是出自妇人之手。

    那六个字是:

    天易见,见君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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