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ter 4 飞灰 (第1/1页)

    一到家他就沉沉地睡了过去，直到凌晨才醒来。

    这一觉睡得太久，醒来反而觉得更累了。

    不知道是不是没调整好姿势，浑身酸疼，像是关节都生了锈。

    睡不着了，索性就洗个澡，煮了冰箱里冷冻的水饺。

    程澈每隔一阵子就会准备一些速食冷冻在冰箱里，方便他肚子饿又懒得点外卖的时候充饥。这么多年，冷冻层的抽屉没有空过。

    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如此精准补货的，而这个理工男，下厨居然还挺有水平。

    可惜这次的存货已经快耗尽了，其实如果没有这个意外，冰箱昨天就该补满了。

    程澈也会有偷懒的一天，被他抓住了，宋时桉想。

    他烹饪的技大概是没能点上，一个个白胖可爱的饺子被他一煮，盛出来的时候就成了面疙瘩汤。

    不太好吃，失去了原本该有的滋味。

    程澈说过，吃饭的时候老说话，香气就会跑走，菜肴就不香了。

    可是这次宋时桉没有说话了，饺子还是变得很难吃。

    可见这家伙也是个会骗人的，哪怕他长着一张不会骗人的脸。

    但他还是吃完了，虽然吃到后面有些想吐。

    秋天的日出来得晚，所以当窗外的天色逐渐泛起了苍白的青时，宋时桉知道，他该出发了。

    今天是程澈尸体火化的日子。

    司机来得有些迟，宋时桉上车的时候，鼻尖已经冻得冰冷。

    他今天没穿程澈的衣服，太平间那天之后，宋时桉就发现气味在流动的空气中挥发的还是很快的，所以他甚至都没把风衣送到干洗店清理，就直接挂回了衣帽间。

    无所谓了，反正程澈也不会再穿它。

    今天火化的人好像很多，大屏上滚动着尸体的名字，看起来和医院的是同款，于是给了宋时桉一种错觉。

    一种下一秒广播会传来“请第3号患者到第1诊室就诊”的声音，于是一个穿着挺阔西装的身影就这样就他的身边走过，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

    然后他们会一起回家。

    但是没有，并没有什么广播声，也没有程澈。

    焚化炉的门阖上的瞬间，程母瘫软在了地上，任凭程父怎么搀扶也无法站起身子。

    悲怆的哭喊声此起彼伏，火葬场是悲痛喂大的怪物，它日复一日的吞噬着，给人的一生划下句点。

    于是程澈的人生就这样真的结束了。

    这样仓促的一笔，像是原本完美的文章仅仅起了个开头，笔头就被折断一般，再也写不出一个字了。

    宋时桉觉得自己好像该说点什么，但是说什么都没有用的样子，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焚化炉上鲜红的数字，倒计时归零时，程澈就会出来了。

    他忍不住的想，能在短短半小时就把人烧成灰烬的炉火，应该很烫吧？

    程澈会难受吗？

    如果他中途醒过来怎么办？

    那他就进去救他，哪怕他一身的皮rou被烧得斑驳，他也会进去救他。

    相伴走过这么多年，这点情分还是有的。

    但程澈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火化的很顺利，没有诈尸，甚至提早出来了。

    程父程母互相搀扶着上前收殓白骨的时候，宋时桉就像被钉在地上了一样，迈不开步子。

    他都做好冲进去的心理准备了，行动取消，有些遗憾。

    所有的软组织都没烧没了，剩下的只有皑皑的灰烬和几块较大的骨头。

    在程母颤抖的手的尽头，宋时桉看到了程澈的颅骨。

    程澈大概是没有睡过扁头的，所以他后脑勺的弧度很饱满，只可惜现在只剩下一个半圆了。

    他有一双很美的眼睛，眼瞳深邃，望着宋时桉的时候从不避让，像一片海水包裹着他唯一的宝藏，可是现在那双眼已经被炉火烧的一干二净，只剩下空洞的两个窟窿。

    宋时桉是美术生，对人类的骨骼构成肌rou走向如数家珍，但这是第一次，看着一个人的骨头，他感到了毛骨悚然。

    于是他飞快的移开了目光。

    直到程父程母捧着骨灰盒朝他走过来的时候，他才第一次看清盒子的模样。

    说不上好看，其实，甚至款式有些古板无聊，就像程澈这个人一样。

    但是他的目光无法挪开，宋时桉就这么盯着，此日第一次开口：

    “只有这些吗？”

    没有人回答他，于是他以为是说的不够清楚，又补充了一句。

    “全都在这了吗？”

    不会有工作人员偷人骨灰什么的吧？

    否则的话，程澈一米八七的个子，规律泡健身房的体格，怎么可能一个小小的盒子就装下了全部？

    那么大的一个人，活生生的一个人。

    怎么就剩下一个小盒子了？

    大概是他的眼神太直勾勾，吓到了程母，她终于哆哆嗦嗦的开口了。

    “小宋...你别这样。”

    宋时桉不明白，他怎么样了？他付了钱，他就是消费者，他怎么不能问一句了？

    他还想再说什么，被程父一把扶住了。

    “这几年，谢谢你对程澈的照顾。”他说，“这孩子从小就不爱和人沟通，是遇到你，才有了点这个年纪应该有的鲜活，我们其实是很感谢你的。”

    程父的态度意外的和善，宋时桉的唇瓣微启，僵住了。

    他是这样说的吗？他说我照顾他？

    宋时桉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忍不住抖了抖。

    这个家伙，到处骗人啊。

    “之前你说过的那些话，就当做是气话，发泄出来就算结束。”

    程父没有停下来：“肇事司机固然可恨，但那两个孩子的人生还长，他们是无辜的，那笔赔款足以击垮他们的家庭，就不要再用别的手段给他们施加压力了。”

    宋时桉的表情凝固了，他望向程父，第一次与他对视，眼神淬满了冷意：

    “程澈的人生也才刚刚开始。”

    “他们无辜？程澈呢？他就该死吗？”

    “那两个小畜生起码还见过爹，我的孩子呢？”

    他抬起了左手，指了指身前隆起的腹部：

    “他还没来得及看到宝宝出生——”

    “好了！”程母挤进了两人之间，guntang的泪冲刷开脸上的皱纹：“都别说了，你们都别说了......”

    两位长辈从知道消息的那一刻就没有彻底的休息过，此时脸上写满了沧桑和疲惫。

    看着程母那和程澈一模一样的眼睛，宋时桉像是被抽走了提线的木偶，沉默了。

    “回家吧，都回去好好休息。”

    程母最后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