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2/2页)

   不得不说，谢意安打量着他，心想，这人基本都是黑衣为主，偶尔红衣在身，显得十足意气风发，亮眼得很，只是这绯红色有些太深，如果再亮一点就更好了。

    “顾哥哥，你今日怎么来了？”阿依终于和那群鱼玩累了，抬头才发现多了个人。

    “与故人叙旧罢了。”顾秋翎没理会谢意安的嗤笑，从袋中掏出一根玉簪，雕工精湛，成色也是一等一的好，看出来花了大手笔，“我在路上恰好看到这个，觉得与阿依你甚是相配。”

    阿依兴奋地眨眨眼，先是看向谢意安，见对方虽然面色不虞但还是点了点头，顿时笑颜如画，开开心心地收了这根簪子：“我知道用中原的话讲，那就是恭敬不如从命，阿依谢谢顾哥哥。”

    “何不找人现在就帮你戴上？”顾秋翎也笑，顺水推舟道，“我不会帮别人弄头发，但还记得有位跟在谢三爷旁边的姑娘，要不让她来帮忙？”

    “诶？姐……”阿依正在端详簪子，被这一问，刚要开口，却听谢意安那边“砰”地放下杯盏，打断了她的话。

    “我身边是有一侍女，只可惜这几日感了风寒，我便准了她的假。”谢意安语气平和，手里捏着茶杯轻轻摩挲，对上顾秋翎的眼睛，笑得温润，“怎么，顾公子，连这你也要管？”

    “听说谢三爷手段通天，我可什么都不敢管。”顾秋翎摊手，表情无辜，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被谢意安吓住了。

    谢意安也是这时候才发现，顾秋翎的眼角微微下垂，凶起来的时候还不觉得，此时装起可怜来，倒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装什么大尾巴狼，谢意安暗中一哂，又多了几分逗弄的心思。

    “我通不通天不知道，但看顾大人确实是刚刚面见过天子，一定心累非常，如果事情已经问完了，不如早点回去休息。”谢意安歪着头看他表情。

    果不其然，刚刚还是一副跋扈样子，只一句话就蔫了，像打了霜的茄子，虽然竭力掩饰着，却逃不过谢意安的眼睛。

    “哈，”谢意安满意得很，心情好多了，良心发现，决定再做点好事，“我猜是正五品的官儿？做的什么？”

    “羽林郎将。”顾秋翎说起这个就心烦，看向那群鲤鱼。

    阿依听见他们聊正事就起身走了，谢意安没有打算避着她，只是她对这些一点兴趣都没有。

    姑娘走了，鱼群便散了，顾秋翎盯着一条通体雪白的往另一边游。

    谢意安继续道：“可你今日进宫，上头那位问的不是这个。”

    那条鱼躲到不知哪个洞里去了，顾秋翎回头，微抿着唇与谢意安对视。

    “让我猜猜——”谢意安老神在在地拖长了讲话，看着顾秋翎眼里那点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光亮，“河南府水患，是么？”

    像是有小小火焰“腾”地燃起，顾秋翎眨了眨眼睛，不置可否地继续看他。

    谢意安却不说了，他慢条斯理拿起茶盏，在略灼热的目光下继续喝茶。

    “话只爱说一半，”顾秋翎幽幽地盯着他，“你们这些人就是这样讨人厌。”

    “我要说的话可不是谁都能听得的，你以为呢？”谢意安面色不变，唇齿微张，语调略微上扬，唤顾秋翎的时候像小钩子，“顾云止。”

    顾秋翎挑眉问：“你想我做什么？”

    “啧，这小燕子回巢却飞错了方向，迟迟回不到南边，倒也可怜。”谢意安又端起来了。

    怎么那么记仇，那幅气定神闲的模样看得顾秋翎心中火燎的感觉愈演愈烈，磨了磨后槽牙。

    “那谢三爷倒是可怜可怜这只小鸟儿，”顾秋翎向来能屈能伸，略微下垂的眼眨了眨，不知是不是对自己这双眼睛颇有自知，“指条明路罢。”

    “官场诡谲，我看你确实不谙此事，要是不管不顾地死了，我这边也不好办，”谢意安慢条斯理道，指尖轻敲杯壁，桃花眼狡黠地弯了弯，“这样吧，你有什么问题便问，我可以教你，但一个问题换顾公子一次帮忙。”

    这人分明满脸算计的狡诈模样，可偏偏是顶级的皮囊，顾秋翎横竖看不出阴险气来，没了脾气，半天只补充道：“顾家不涉党争，我这人也是有底线的。”

    “放心，我谢意安就是个正经商贩，不让你谋财害命。”谢意安顿了顿，推动轮椅靠近桌子，要给自己添茶。

    顾秋翎看见了，伸手拿过茶壶，往两人杯中添，嘴里还不闲着：“宜兴紫砂，好风雅。”

    “还好吧。”谢意安敲了敲桌面，慵懒地用手撑着脸，让顾秋翎听他说话。

    其实顾秋翎还挺爱看谢意安笑的，就比如现在，这人一边的脸因为手撑着而微微鼓起，眼睛带着笑弯起，亮莹莹的，平添几分活力。

    “我问你，你说的是要修还是不修？”

    “自然是修，怎能不修？百姓苦久矣！”顾秋翎有些气，“京官不知地方寒，说的倒是轻巧。”

    谢意安歪着头，淡淡地笑着：“依你看，修是势在必行。”

    “必然。”

    “我却觉得非也。”谢意安看着顾秋翎皱起的眉头，笑，“你可知为何？”

    顾秋翎犹疑地与他对视，说不出所以然来。

    “常人以为，修堤坝是好官急百姓之急，可你当如何修堤？无非是要钱要人。”

    谢意安应和着顾秋翎之前的话：“京官不知地方寒……乡野又怎知朝堂难呢？我问你，钱从何处来？”

    “……自然是国库。”顾秋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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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到底从何而来？”谢意安语气变得强硬了，皱着眉咄咄逼人地再问一遍。

    顾秋翎与他对视着，瞳孔震颤的样子尽收对方眼底，亭中一时间寂静。

    有树叶被秋风吹出“沙沙”声，顾秋翎才像是被惊醒般眨眼，启唇说话。

    “赋税。”

    “人从何而来？”谢意安继续问。

    “徭役。”

    “赈灾物资经何人之手？”

    “官员。”顾秋翎咬牙，没再由谢意安再一个接一个地问，自己补充道，“……州府县至少三层官员。”

    如果上上下下层层剥削，竟不知到灾民手上的能有几颗谷粒。

    “修事好，亦事坏，黄河冲出来的是朝廷的烂疮，当今陛下能问你这个问题，只怕他也无人能用，而你只要就照那样回答得少年意气，他不会怀疑你站队，放心就是。”谢意安板起的脸又缓和了，顾秋翎看见他微鼓起的卧蚕，“好了，事情说完了，顾公子走的时候把门口的貔貅用力踹上两脚，就算这一次的报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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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秋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心乱如麻，没多说什么，草草告辞。

    他算是过了皇上那关，如若没有那宦官提醒，照着许伯父那番说辞讲，自己难逃猜忌——许长清深知不要卷入浑水的重要，但却着实不如宦官懂得揣测圣心，如果顾秋翎真回答得圆滑世故，那反而是有人指点了——只是不知这两位公公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可难不成此事就这样拖下去？那河南的百姓又该如何是好？

    自己想得头昏脑胀，走到门口，看见一旁石雕的貔貅，这才想起谢意安最后的叮嘱。

    踹貔貅？为什么要踹貔貅？京城人的独特讲究吗？

    顾秋翎一头雾水，与那石雕大眼瞪小眼半天，实在没抬得起这脚。

    旁边谢宅的家丁眼睁睁看着这顾公子在门口和貔貅一起装门神大半天，实在没忍住，上前问：“顾公子，您如果实在喜欢这石雕，不如去问问我们家主。”

    “我才不喜欢这个！”顾秋翎被这一激，抬脚就是两下，踢完就强装潇洒地拂衣离去，只留下一个满脸茫然目睹全程的家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