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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余白(一) (第1/1页)
河水清凌凌地流淌着,荡漾着细碎的光波。 一个瘦小的孩子双手兜了一捧水,再抬起头来,是一张白净的小脸。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间、耳际,那双黑眼睛像流水一样,澄澈而安静。 他抱膝坐在河边,似乎在发呆。 一只肿胀的断手像小白船一样,随着水流起起伏伏,散发着一股尸体特有的恶臭。 小孩盯了一会上下浮动的小白船,脱下自己的上衣,把它捞了上来。 刚刚洗干净的手又被泥土染脏了,小孩郑重地把这截断手埋进了坑里,用手把土拍实了。他又抬起头来,四处张望,蹲在一摊野花面前,用手指轻轻碰着柔软的花瓣,似乎是在挑选。 他扶住花朵,小心地从不同的花上,扯下了蓝色的花瓣,把它们放在埋实的土坑上,摆成了花的形状。微风吹拂,花瓣微动,乍一看像从土里盛开的花。 他站起来,静静地看了一会,像在无声地告别。 白跑回营地的时候,又来了一批新的伤员。他们身上混合着浓杂的血味、汗味、腥臭味,还有受伤的人特有的腐败的味道,在小小的营地里发酵。 在白眼里,他们都是一样的,一样的味道,一样黑洞洞的嘴巴,一样的哀嚎。最后,他们也许会沉寂地躺在那里,也许会咧嘴大笑起来,像两个极端。 霍普就是后者。但是他已经没力气再笑了。他的大腿只留了一小截,像一个怪异的rou瘤,从躯干上突出来。红黑色的血、黄色的脓,浸透了纱布。物资短缺,他已经好几天没换过药了,他知道,自己大概是要死了。 意识昏沉中,他看见那个小孩向他跑过来,看着他的腿,一脸无措。 他想笑,没成功,咳出了一大口血。他垂下了眼皮,在心里默默地为这个孩子祈祷,要好好活下去啊。 白拽紧的拳头慢慢松开了,他知道,这个人已经死了。在懵懂的年纪,这连接生死的一幕永远刻在了他的脑子里。他还没能真正明白生和死的意义,却已经能熟练地分辨出它们的区别,就像分辨甜丝丝的糖和干硬的粗粮。生与死是他幼小世界里的常态,他以尚且稚嫩笨拙的看法,用自己的方式对待它们。 锋利的石片割开了皮rou,男孩的脖子上流下了一丝丝鲜血。刚才还破口大骂的男孩呆呆坐在地上,身下一摊sao臭的尿液,他抖着嘴唇,看着身前那个恶魔,发出了刺耳的尖叫。 余白不屑地扫了一眼这群屁滚尿流的男孩们,把石片一扔,潇洒走了。下午,就被院长mama逮住了。 余院长一把揪住了这个想偷偷溜走的孩子,笑眯眯地拍了拍身旁的空位:“小白,坐这儿,我们来聊聊天。” 余白只好别扭地坐下来。 说是聊天,余院长却没开口。两人静静地坐在长椅上,任凭夏风吹拂,燥热中带来丝丝凉爽。 她看着身边这个孩子,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小孩默默地站在那里,脸上是超出这个年龄段的安静,就这么跟着她进到了孤儿院里。 她想起送孩子过来的那个年轻女人说的话,“这孩子,当时突然出现在我们后方营地里,也是他命大,好手好脚地待到了战争结束。我们还有孩子....只能把他送过来。这孩子很乖很聪明,就是不爱说话,还有,他的下面....”那女人言辞恳切,点出了几张皱巴巴的钞票递给她,被她连连拒绝,才收回去道,“拜托您多多看顾这个可怜孩子吧,谢谢您了!” 她后来才发现,这孩子不仅仅是不爱说话,脾气还有点怪。 他长得瘦小,游离人群之外。之前就有几个孩子欺负他,把死鸟塞进了他的被子里。那孩子看见死鸟,没有任何反应,像是捡到玩具一样,把它平铺在地上,拨弄小树枝观察鸟破开的尸体。 说是玩具,并不确切。当时他脸上的表情专注认真,最后还撕开自己的衣服,把小鸟包起来,仔细埋在了树下。 余院长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 “小白,后天会有一户人家想领养你们,mama带你去看看。” 余白歪头看她。 她轻轻摸了摸余白的发丝:“小白,那个领养人很有钱,mama觉得,他们会喜欢你这样的孩子。你以后可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也要记得做手术,成为男孩或女孩。” 余白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但是他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营地里的jiejie告诉他,他只是有点儿特别。 余院长继续说道:“以后,不要在别人面前那样对小鸟,差不多的事情也不能做,知道吗?” 余白迟疑着,点了点头。 两天后,三议长之一谢尔巴科·阿克思和他的夫人满意地看着眼前的孩子。乖巧安静,不哭不闹,和这里脏兮兮、吱哇乱叫的野孩子完全不一样。 阿克思先生半蹲下来,露出了一个慈祥的笑容:“好孩子,很快你就有一个新家了,以后你就是白·阿克思。” 余白看了他一眼。 这是在余院长示意后,他说的除“您好”之外的第二句话:“不,我是余白。” 谢尔巴科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悦,又很快遮上了一层亲切:“不想改姓也没事,无论如何,你和我们都是一家人。”姓什么倒也无所谓,不姓阿克思更好,反正也只是个慈善的名头。 阿克思夫妇一左一右地牵着他的手,在无数个长短镜筒和话筒里,笑容满面地向外走。手上那粘腻的rou感贴得心烦,余白刚想甩开,就想起来院长mama说的今天要听话。 他忍不住回头看去,身后是高壮的成年人的大腿和高耸的身体,像个笼子把他围住。他从缝隙里,隐约看见mama捂着脸,嘴角应该是一个微笑吧? 他的嘴角像小月牙一样,也弯了弯,和mama作了一个无声的告别。 八岁那年,他被牵引着、拉扯着,走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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