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爱无能患者 (第1/1页)

    十二爱无能患者

    万言恺的那些话，许熠不是头一次听。

    这些年来，类似的说辞他听了太多遍，像上百只长嘴蚊子叮咬着他的皮肤。对这些提醒，他总是简洁地微微摇头，仿佛要赶走眼前飞来飞去的讨厌蚊虫。

    在这个单身仿佛是犯了什么罪的世界里，如果把他押解到法庭上，审问他，为什么不谈恋爱，他能给出的抗辩理由，一是他真的没有时间精力，十八岁时，进入了一流的大学，他不是什么天才型的学生，为了通过考试，就不得不玩命学习，后来又捡到了黎放，尽管黎放非常让人省心，不仅能照顾自己，甚至还能反过来照顾他，即便如此，许熠也在黎放身上耗尽了他所有的注意力和时间，再也没有任何可以拿出来给别人的了。

    二来，万言恺某种程度上部分说中了，是情伤未愈，但只是某种程度上，因为他直到今天，也无法准确地定义那段关系。

    他和那个人曾经是初中同桌，高中同班，大学同学，对方目睹过他在长大成人的道路上所有孩子气的努力和挣扎，以及之后所有的失败。他们曾课桌下偷偷地拉手，逃晚自习去小吃摊，在学校的天文台看星星，一人一个耳机听流行歌，和那个人共同度过的少年时代无比纯洁，无比热情，好像永远没有什么能给它投下阴影，他也曾相信，那样的日子会持续到永远。

    永远，他在那个时候甚至还相信永远。

    后来许熠的外公去世，也是那个人，支撑着许熠度过了最浑浑噩噩的两年时光，虽然他也没有特意为许熠做点什么，但是当人生的沉重咚地一下降临在许熠头上时，他刚好在那儿，这沉重就减轻了一半。

    跟他在一起，许熠的心情就会变得轻松起来，不会有任何紧张感向他袭来，而是一种恰好的，亲切温柔的感觉。

    许熠不知道自己是否也带给过他同样的感觉，但哪怕有，这些温柔的心情，和信息素带来的吸引力相比，也根本不值得一提。

    19岁那年，许熠如愿以偿地分化成了Beta。

    他的外公也是Beta，他希望能够继承外公的宽厚和温柔，已经考上法学院的他，也希望能继续在这个专业发展，无论是法学研究所还是律所，历来都优先录取Beta，法官岗位更是仅限Beta报考，因为Beta的大脑永远不会被信息素干扰，任何时候都可以作出最理性的判断。老师们也都说他是天生的法律人，细致又谨慎，凡事都先思考，再行动，在踏上任何旅途前，都确保订了返程票，买了保险。他又那么认真，做每件事都有始有终。

    但是那个人，却分化成了Alpha。

    关于信息素的种种，所有人在分化前都有所耳闻，但许熠只把那些说法当成是夸大的，刻意的扭曲，他无法理解，人怎么会被某种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物质所cao控，满脑子装的都是性，完全没有思考，甚至都不考虑为何，与何去何从。

    直到他亲眼目睹。

    年轻的Alpha迎来了发情期，第一天晚上，放学回来的许熠就如此清楚地看到那一幕，Alpha和一个不认识的人，在厨房的地板上，以一种动物的姿势，在激烈地交媾，煮熟的鱼在一旁的锅里沸腾，她在他的身下尖叫。

    许熠没有再踏足过那个公寓楼。

    一周后，Alpha在公共课的教室门口拦住许熠，他们去了学校的人工湖边，Alpha坐在长椅上，不停地往湖里扔石子，好像在发泄释放不去的躁动，看着一圈一圈散开的水波纹，许熠试图露出微笑，以遏制住在他内心，在他腹中升腾而起的愤怒，愤怒在壮大，在蔓延，逼近他的心脏，或许是打算变成一个拳头。

    这时，许熠听到他说：

    “那天你看到的那个……是Omega……“

    “哦……”

    许熠只挤出了这个字。只剩下这个字，一个哦字。

    Alpha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过脸，说：

    “你不会明白的……”

    这下，许熠连一个单音节词都挤不出来了。

    许熠不记得Alpha是什么时候走开的，他在那个湖边坐了很久。意识如水渗入泥土一般弥散开，仿佛身心都被掏空了，他的身体变成了散漫在呼吸之外的一具躯壳，双臂无力地悬在他身体两侧，似乎毫无用处。

    那是他十九时的春天，学校的樱花枝叶繁茂，开得正盛，但他却感到自己枯萎了。

    也许那个Alpha说的对，他想，Alpha和Omega所共享的，是一个他理解不了的世界，他被完全排除在外，无法加入，他只是一个旁观者。

    他过去想不通为什么要有信息素的存在，时而冒出，时而消失，然后又再次冒出，按照它自己早已订好的程序，牢牢控制着你，现在他明白了，因为人们需要它，每个人都在苦苦追寻它。那就是人们说的什么来着，对了，爱。

    如果爱的实质就是不可控，不确定，无法预测，无法抵抗，偶然发生的场的力量，就像宇宙大爆炸，那么，还有什么，会比信息素的互相吸引更加符合？

    那我恐怕，天生就缺乏产生这种物质的腺体组织。我没有爱的能力。

    从回忆中探出水面，许熠深吸一口气。

    目光转向阳台外，屋外刮起了大风，树木在风中疯狂地甩着树冠，叶子杂乱无章地飞舞，一道道雨水在被水淹没的地上反着光，一群黑色的小鸟奋力冲进风中，在深灰色天空背景下，看起来像是在费力地向后飞。曾经的那些事，他早就已经把它当成人生中稍微绕点路的插曲，然而那些记忆，在某个时刻，却穿越遥远的过去前来造访，并且以不可思议的强度撼动他的心，犹如秋末的晚风，卷起街道的落叶，用力地拍打门扉

    许熠正望着屋外出神，突然听到黎放叫了一声。

    “怎么了？”

    他迅速地转过脸，站起身。

    黎放似乎是想倒热水，不知道怎么回事，水从杯子里溢了出来，洒了他一手。许熠赶紧跑过去，拉着黎放，去洗手间冲冷水。足足冲洗了十五分钟，看黎放的皮肤完全没有发红的迹象了，许熠才把水龙头关上。

    “还是再涂点药膏吧……”

    许熠握着黎放的手，仔细地打量。抬起头，就看见黎放正注视着他，眼神看起来，仿佛想用眼睛把他吞掉，这眼神让许熠感到浑身不自在，他迅速地放下了黎放的手，为了掩饰尴尬，他还轻咳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