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迟（上） (第1/1页)

    今年的冬天很冷，比前几年都冷得多，但是自打入冬以来，却是一片雪花也没落下，放在平时，这时候外面的雪早就堆到了门都打不开的程度，人们只能被困在家里靠着提前准备好的食物过活，等到开春了再出门，等雪全都化完之后，土地里都浸满了雪水，一片泥泞，连路都走不了，甚至有时候会把地冻坏，可以说，在这里没人喜欢下雪，对于今年异常的气候，人们并不感到奇怪，反而是庆幸——至少不会一整个冬天都在家里度过了。

    素盏鸣正在厨房切着猪rou，他之前从来没下过厨房，做饭是最近才开始跟着荒学习的，他学的很快，没过多久基本的饭菜都会做了，虽然滋味可能比荒做的差一点——荒能把很简单的食材做的很好吃，就是因为他从来都不嫌麻烦，即使是最简单的家常菜也做的很精致。

    这段时间素盏鸣一直很照顾荒，在两人结婚快半年之后，荒终于有了身孕，虽然刚怀上没多久，连肚子都看不出来，荒也曾表示这种程度并不影响他干活，但是素盏鸣还是特别护着妻子，家里的事基本上都让他包了，荒有时候想搭把手都没机会，没办法，他只能在卧室织着给未来的孩子穿的毛衣，他织了一件红色毛衣，上面绣着一个星星的图案，他想要个女孩，一个聪明漂亮的小女孩。

    他有时会幻想和未来的孩子坐在一片金灿灿的田野里，教她用麦草编织出各种小动物，陪着她在盛夏晴朗的夜晚看星星，和她讲关于这些星星的故事……

    他的幻想是那样的美满幸福，他抚摸着自己依然平坦的小腹，期待着这个生命降生的那一天。

    幸福的生活总是千篇一律的，不幸的生活却各有各的不幸。

    冬天快结束的时候，荒突然病倒了，他的症状像极了许多年前席卷这片大地的一次瘟疫，但却没有传染给任何人，其他人都很健康，只有他一个人遭受着病魔的折磨，一开始只是咳嗽，后来开始发热，到现在已经有了呼吸困难的征兆，素盏鸣知道，再这样下去就是昏迷和死亡。

    素盏鸣想过带他去医院，但是村里没有医院，要去就只能到几十里地的城里去，在这个交通闭塞的环境，踏出这深山一步都是挑战，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自行车，如果他选择骑着自行车把荒送到医院，不知道是疾病还是寒冷会先一步夺走他的生命。

    但也不是没有办法，村里有几个略通医术的老人家，家里放着几本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的医书，告诉了素盏鸣几个方子，说是去后山找一种药，把叶子磨成泥再用酒泡着喝，就能治愈大部分的疾病。

    素盏鸣一向是不信这些的，但是现在妻子已经到了命悬一线的田地，他不得不笃信这些“偏方”。他在家里的火炉里添了一把柴火，保证家里足够暖和，扶着荒的嘴巴，让他在几乎昏迷的状态喝下稀粥，不至于饿坏。

    处理完一切之后，素盏鸣就出了家门，外面的阳光很暖和，看来春天就快到了啊，他欣慰的想着。

    他从没去过后山，父亲告诉他，那里没被开发过，深山老林里，谁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素盏鸣对此倒是无所谓，他坚信世界上是没有鬼神一说的，所谓的灵异传说，什么深山里住着的妖魔鬼怪，也许只是几个贼人或者小动物罢了。

    他抱着必胜的心态，走进了山中。

    后山确实和前山很不一样，有许多他从来没见过的稀奇玩意，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些花草是怎么在冬天活下来的，不过任何事物的存在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素盏鸣也懒得去想这些，他现在的要务就是找到书里说的那种草药。

    他走了很久，不知道走了多远，后山的路并不好走，到处都是陡峭的石块，还好今年没下雪，不然他恐怕根本就走不到这时候。

    大概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素盏鸣走了一天，还是没有找到那种草药，他有了放弃的念头，他本来就觉得这个说法没什么可信度，再加上找了一天没找到，他觉得这种东西就是人们主观臆造出来的，根本就没有这种草药。

    正当他打算往回走时，他的余光忽然瞥到峭壁上的一抹绿色，细长的蓝绿色叶子，一簇一簇的包着中间那个淡黄色的花骨朵，他敢确信这就是书里说的那种草，希望的火焰在他心里被重新点燃，那棵草离自己不算远，但是旁边却没有任何可以落脚的地方，唯一到达那里的方法，就是徒手爬过去。

    素盏鸣做了几个深呼吸，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让他敢于踏上悬崖峭壁，一步一步的，接近着那棵能救命的药草。

    他已经从早走到晚，双腿的疲惫不断促使他想要放弃，粗糙的岩体磨破了他的手掌，掌心不断传来火辣辣的疼，像是被灼烧一般，在这寒冷的夜里显得尤为明显。

    他离目标越来越近，只有一步之遥，就能摘下那棵草药，他撑着自己几近散架的身体，左手又向上攀了一段距离，他紧紧抓着凸出的岩石，伸出另一只手去够上方的草药。

    在他抓住草茎的时候，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放下了，他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正当他准备慢慢下去时，左手紧抓着的石块却开始瓦解，像是掰断土块一样，石块一下子就碎开了，一下子没了支撑的地方，素盏鸣整个人都向后倒去。

    失重感席卷了他的全身，他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看着上方的石壁离自己越来越远，像是高天之上的飞鸟一般，越来越高，越来越远。

    直到坠落的痛感传来，他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居然没有死，但全身上下没有一处能动，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躺在这里等待着被人注意到，这样无非就是等死，还是在清晰的意识里等死，现在他的情况和一具尸体没什么两样，甚至还不如直接死了来得痛快。

    素盏鸣看着已经彻底黑下来的天空，今天天气不好，连星星都看不到，只有一片漆黑，像是望不到头的深渊。

    素盏鸣想起还在家里等着他回去的妻子，荒应该还睡着，他一天都没有吃饭，不知道会怎么样，他的病情还在恶化，不知道能和病魔再对抗多久，他一想到在死之前居然连妻子的最后一面都看不见，便开始谴责自己的失职。如果早知道会这样，他还不如就待在家里，照顾着病弱的妻子，就算最后也是徒劳，他也认了。

    温热的泪水顺着他的脸旁划过，他从小就没怎么哭过，父亲告诉他，男子汉是不会哭的，多少疼多少痛都扛过来了，但面对死亡，他还是不可避免的流了一滴泪。

    夜里起风了，凉飕飕的，什么东西落到他的鼻尖上，湿漉漉的，素盏鸣睁眼去看，便看到了满天散落的雪花，整个冬天都没有下的雪，在今天下了起来，似乎是上天都在怜悯他的离去，便用白雪为他织了一件寿衣。

    他的呼吸越来越弱，他能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渐渐失温，手指先没了知觉，接着是四肢，最后在一点点扩散到全身。看来他这辈子真的要走到头了，素盏鸣这样想到。

    素盏鸣突然觉得这个冬夜格外的暖和，仿佛覆在他身上的不是大雪，而是一条厚厚的棉被，把他裹得紧紧的，等到他明天醒过来，就能看到漂亮年轻的妻子给他端过来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有个可爱的小女孩，坐在床头闹腾，用稚嫩的声音叫他爹爹。他这样想着，他们的未来还很长，这样的明天还有很多。

    他闭上了眼，带着对明天的幻想，在雪幕中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