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海鹰 (第1/1页)

    梅寒显然是早就知情的，这两个小狗崽子瞒着我，我再三确定这船安全，人也都带走了才放下心来。

    我松了口气，才惊觉我奔出来的太急了，只穿着在家里穿的草鞋，现在这十一月，那寒气顺着我的脚底板往上涌，我不自觉的抖了抖。

    梅寒皱起了眉，将我打横抱起。

    “哼。”他说道，“为了这小狗崽子，连鞋都不好好穿了？”

    我在他怀里笑起来，不肯再多说什么。

    他们这一招偷梁换柱用的好，那船上的人本来都以为来的是大少爷，来的却是三公子，但再做什么手脚也已经来不及了。

    别说他们不知道，连我这大少爷都不知道。

    我回了屋子，心情舒畅，去收拾我的床铺，在梅三枕边的小老虎的肚子下面拿出来一颗蛋来。

    那蛋比寻常的鸡蛋要大些，青色的，我看不出名堂，小心翼翼的拿起来捧在手心，却不想那蛋壳忽然裂了纹，从中伸出一个鹅黄色的喙来。

    我连忙将它放下，不一会儿那壳中钻出来一个光秃秃的小鸟来，我看不出品种，但凡是动物小时候都可爱些。

    这是我时隔多年再一次养什么东西。

    这鸟应该是梅三给我留下的，梅寒来看过了，说是一种难找的海鹰，唤做母子鹰，这鹰寿命极长，能活个七十年，雌雄同体，两岁算作成年，成年了会生一个蛋，就生这一个，宝贝疙瘩独一个。

    因着一辈子只一个，这鹰不像别的生了孩子便不管，只要子鹰在，母鹰就算经历千辛万苦也会回到子鹰身边。

    等到过几年子鹰有了孩子，便三只一起，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但也因为它们谁也不离开谁，所以往往都是被人一窝端了。

    现在已经很难找了。

    我来不及细想这寓意，我被这可爱的小东西迷昏了头，准备了精细的饲料和泉水，还在屋内为它做了个梅花架子。

    它长得很快，没几日就羽翼渐丰，短短半个月就变成一只皮毛油亮的有点胖乎乎的小鸟，我在屋内的时候它便在我肩膀上，陪我写字画画，我出去的时候它便也出去，就在我头顶翱翔，不肯离我太远。

    我掰着手指算日子，去一趟高丽差不多二十天，还有几天梅三也该回来。

    这几日梅寒来的勤些。

    忽然有一天他给我讲，出大事儿了。

    我问他怎么了，他说死人了。

    我右眼皮狂跳。

    “是个女的。”他喝了一口水，“死在咱家码头上了。”

    “是不是…”我艰难的咽着唾沫，努力回想着那女孩子的特征，“十五六岁，后颈上有一颗赤色的小痣。”

    梅寒猛然盯住我，“你怎么知道，哥，你……”他欲言又止起身去关窗子，又回来盯着我问道，“你认识？”

    我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木然的点了点头。

    “不会是你的相好的吧？”他疑惑的盯着我，“那你知道她到底得罪了什么人，怎么会在这十一月被人剥的赤条条身上用朱砂写满了贱人，那处还……还塞着一把剪子……溺死在咱家码头上呢？”

    我一屁股跌坐在床上，听不清梅寒在说什么，我耳边响起嗡嗡的虫鸣之声。

    好像又回到了那个盛夏。

    那时候我十二岁，已经搬出了家里，住在隔壁街的屋子里，有一日我去私塾上课，等我回家的时候父亲破天荒地来了。

    不仅来了，身后还跟着个漂亮jiejie，只比我年长几岁，看起来像个青楼女子，穿着一身红色纱衣，露着大半个白嫩胸膛，看见我还笑了笑。

    父亲一脸餍足的跟我打了个招呼就带着她走了。

    我也没在意，过了几日到了大暑，梅寒吵着要吃冰西瓜，我只好往井里放了一个，想着等回来以后跟梅寒一起切开吃。

    傍晚的时候，蝉鸣阵阵。

    我喜滋滋的去井里摇我们的西瓜，却看见一团乌漆麻黑的东西压在西瓜下面。

    我捞起了西瓜，好奇的望了一眼。

    那竟是一颗女子头颅，紧闭着眼睛，皮肤惨白，正是那日来的青楼女子。

    西瓜摔得稀碎，我连滚带爬的往屋内跑，不敢哭的太大声，怕吓到正在洗澡的梅寒。

    我跑进大堂，娘亲就端坐在屋内。

    她转着佛珠，一双浅棕色的眼睛看向我，忽然笑起来，“看见了？”

    我满脸泪水，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这是我们的秘密，知道吗？”她似乎心情极好，站起来拿帕子给我擦了擦眼泪，起身走去，走到门口又忽然转过来说道，“后院那块地不错，种些花儿吧。”

    我木然的去后院看，后院那块地被犁过了，也被撒上了种子。

    那块儿地的花，果然开的极好的。

    那个夏天我没记住别的，只记住了蝉在树上鼓噪着知了知了。

    现在这种感觉又来了。

    梅寒见我脸色不好，贴心的为我冲了一碗蜂蜜水，我的鹰焦急的蹭着我，叫个不停。

    “别报官。”我无力的捂着额头，“去找这女子的家人，看多少钱能私了。”

    “可是围观的人很多。”梅寒喂了我一口水，“已经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吗？”我喃喃自语道，“来不及……那便查吧。”

    梅寒身正不怕影子斜，起身去处理这些事儿，我擦了把脸，把小鹰留在梅枝上，理了理衣衫，起身去找娘亲。

    她像是等了我很久。

    我静静的站着，不知道如何开口。

    “娘亲年纪大了。”她漫不经心的说道，“人老珠黄，年老色衰，比不上外面的女人，留不住男人了。”

    我没说话。

    “但我没想到。”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凌厉起来，随手抓起桌子上的茶杯向我掷来，“你这从我肚子里爬出去的玩意儿！竟然跟着外人来一起骗我！”

    那茶杯擦过我的脸颊撞在我身后的门上，霎时间碎的四分五裂。

    “您不该动手。”我木然的说道，“更不该留下证据。”

    我好像在说这茶杯，又好像在说别的事儿。

    “有时间关心外人，不如抽空关心关心你那狗崽子。”她忽然笑起来。

    是了，今日便是第二十日了。

    船队没有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