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古今小说集(共六册)_小城纪事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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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城纪事 (第3/4页)

的痛苦。

    “我去!”突然有一个很陌生的声音出现,是那个最后进来的人在说。

    “你去?你路熟吗?”金生问他。

    “差不离。”

    “好吧,那么你多辛苦。大方是‘日夜配方’,不会叫不开门。”

    那人不理金生的话,转脸叫刘骥开了药方,从年轻人手上拿了钱,扭身就走。

    “千万别忘针筒,要不然药就没有用了。”刘骥叮嘱着。

    “不会忘!”

    那人借了一个手电上城去了。这里金生又骂了半天汽车公司缺德,然后招呼大家警醒些,以便那人半夜买药回来,替他开门。

    冷,挤得不舒服,同时惦念那孩子以及买药的人,我矇眬地睡一阵醒一阵。不知过了多少时时,隐约听得有人叫门,好在是和衣而睡的,起来并不费事。那年轻人比我更快,已经开了门。在反映的雪光中看去,好像并不是原来那个人,果然,是另一个陌生的声音:

    “是姓王的家吗?”

    “是的,请进来!”

    走进来的比去买药的那人要矮要胖,穿着一套黑布的棉中山服,更显得臃肿。他摘下呢帽拿在手里,头上一阵阵冒气,是走得很累了。

    “是朋友托我带来的。”那人交出一个纸包,“你们托的那位在城里遇见了熟人,正好我这儿顺路,就让我带来了。你打开看看,有错没错?”

    “劳驾,劳驾,没有错儿。您息一息!”那年轻人掇过一条凳子来,又去拿烟。

    “你别张罗,我有事还得赶路。”

    年轻人千恩万谢地送走了那人。我也叫醒刘骥,帮着他替那孩子打针。不久天也亮了,所有的旅伴纷纷揉着惺忪的睡眼起身。在金生主持之下,开了一个小小会议,因为孩子不能受凉,同时盘尼西林需要每隔四小时便打一次,于是决定那年轻夫妇和刘骥留着暂时不走,由金生去通知那年轻人的家人——这时我们才知道年轻人叫方之春,他父亲在城里开着一家百货铺——找轿子来接他们回去。

    雪已经住了,漫山遍野,弥望皆白。一株树一个帽子,真像蛋糕上的白糖霜。天却冷得厉害。大家缩着脖子,迎着扑面而来、尖利得像刀一样的北风前进。两个钟头到了城里,一个个用眼色表示一句“再见”然后各走各的。

    他们都有家可归,我呢?我是来做客的。欢然道故,自中午到黄昏,品尝了朋友窖藏的佳酿,继之以一宿好睡,就完全抵消了那段辛苦的旅程。

    第二天,朋友带我去逛街,由东到西一长条,古旧黝黑的建筑物,鳞次栉比,敌意地对峙着。路中一座崇宏的城隍庙,庙前广场是菜市,鱼rou菜果中间,点缀着几个卖春联的摊子。主妇和摊贩各用自己可能喊得高的声音,争论着相差微不足道的价钱。快被送到厨里去的鸡鸭,似乎也不甘寂寞,或者是在对命运抗议,叽叽呱呱乱叫着。这一切音响加起来,就是岁暮交响曲一个最主要的乐章。

    我们踩着泥泞的石板路,从拥挤的人群中穿过。离城隍庙不远,有一家很大的茶楼,我那朋友朱孔嘉站住脚说:

    “你要领略小城镇的风味,不可不到这种茶楼里来。”

    说着,他领我上楼,楼板有微微的弹性——或许是我敏感。中间有十几张方桌,水渍淋漓,但多半无人,四周沿壁摆着竹制靠椅,没有一张不是暗红的。我们坐定不久,走过来一个人向孔嘉招呼:

    “朱先生,怎么今天还有空来喝茶?”

    “啊,金生哥,是你!”我站起来说。

    “怎么?”孔嘉看着我和金生,“你们认识?”

    “前天才认识。金生哥是个很热心的好朋友。”

    “不敢当,不敢当。”他有点受宠若惊的神气,搓着手说,“真的,我还没有请教您贵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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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易杨。”我拖过一张方杌,说,“金生哥,一块儿坐。”

    “杨先生,您就管叫我金生好了,您是朱二爷的朋友……”

    我了解他的意思,在那重礼法的小城中,孔嘉与金生的身份不同,因此不便跟我称兄道弟。但是孔嘉倒并没有将他自己与金生隔离开来,亲热地闲谈着。谈来谈去,又提到了双枪李。

    “他给逮住了,您还不知道?”

    “真的?逮住他倒不容易呢。”

    “是啊!也怪他自己不好。”金生好像不胜怅惘惋惜地说道,“有道是‘偷风不偷月,偷雨不偷雪’,这小子大概是过年过不去还是怎么的,敢于在下雪天做案子,这才让警察局捡了个大便宜。”

    “这一来警察局长该升官了。”孔嘉说。

    “可是他也害了警察局。以前那个袁局长就是为他丢的差使。”

    说到这里,有人来找金生,等他一走,我们也就离开茶楼。

    转眼过了年,我帮着孔嘉整理诗稿,很少出来。一直到灯节,忽然,金生带着方之春来看我,寒暄了几句。方之春掏出两个请帖,请我吃饭,附带请孔嘉作陪。此外还请了刘骥和金生,事实上他们才是主客,因为这完全是为了酬谢那晚照料他的孩子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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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辞谢了半天,却不过方之春的诚意和金生的劝词,我只好先答应下来,临时再作道理,孔嘉则不置可否。然后谈到他的孩子,我说:

    “令郎完全好了?”

    “谢谢,好了。”方之春接着说,“早就有点儿烧,我跟内人年纪太轻,都不懂,差一点儿给耽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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