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1/1页)

    第十三章

    “咻——”

    “嘭嘭嘭！”张暮山眺望远方转瞬即逝的烟火。

    四坠的火星有一瞬间笼罩余易青的侧脸，金色的光映见那人眼底神色的漠然。

    又很快消逝。

    穿行乡野田垄间，走在前头的人步伐迅疾，夜风扬起那人的黑衣，微微露出腰间插着的泛着金属暗光的物件，黑色的枪身以黑夜为掩护，并不起眼。

    当行至四面嘈杂的焰火声及人声也归于平静时，落在后头的张暮山的脚步停了。

    只有他的。

    一条经月光反射而在夜色里澄明的白色林荫道，通至远方村盘上。与他们隔着不远的距离。相较而言，道路尽头的村庄几乎黑成一片，仅田间水面的反射能稍微辨识一些，隐隐能看到更远处尚在建设中的被防护绿网围着的高楼，及塔吊。而近处，丛间的虫鸣愈发清晰。

    之前他一直保持着一定距离的人影渐行渐远。他本该停在这里，作为远处侦查及外部支援，同以往一次又一次的外出经历，等着接那个出完任务的人。

    但这次他跟了上去。

    村东。

    一间隐蔽的屋子。

    伏在树干上几近静止，黑夜里余易青的眼睛发着奇异的光，像某种已经闻到血腥味而跃跃欲试的野兽，却仍按耐着蛰伏着等待最佳时机的到来。

    满月一点点爬上树枝，室外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透过深蓝色的窗玻璃，他看见室内躺在床上的人若无所觉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露出后脑勺。瞳孔渐渐收缩——

    砰！

    他怔住。旋即迅速收枪匿住身形，向枪声来源望去。

    张暮山？

    下意识地皱起眉。再转移视线，确认目标已死，他后撤隐入墨绿色的丛间。

    沉睡在梦乡里的人们并未意识到这晚的异常，恐怕就连猎物本身也难以置信，在经历多年逃窜警方追捕后已过了七八年的安定生活而因此完全放下警惕心的自己，却在一次寻常的夜晚里无声无息地死去。

    如悄然凋零的花木，落花坠入河水未见一丝涟漪。

    车窗缓缓下移，身旁的人点了支烟。

    “什么意思？”

    橘红的火光亮起，在四下的寂静里“哧哧”作燃。伴着窗外呼呼而过的风。

    张暮山闻声看了一眼对方，那人身体侧向窗外，呼出的垂垂烟雾模糊他的面庞，像是只要一眨眼，整个人就随同飘远的雾一同消逝在风中。

    沉默——

    不知开了多久，车停了。窗外是一片深黑。

    并不是到了，而是再往前就是城内，夜间走大道招摇显眼。得再等等。

    他下车，走到另一边打开副驾驶的门。

    夜里的风微凉，张暮山稍微俯身，为那人挡住大半的冷风。座位上的人阖着眼似睡着了。他低头，两人呼出的热气混在一起，忽而就这个姿势吻住了对方。

    呼吸愈发粗重，伴随着模糊的水声。他感到那人手搭上他的肩，将他拉低。支起一臂撑在椅背上，他维持着不压下去。

    放开人，再抬眼是对方在夜里微亮的眸，无言地对视了几秒，他倏地开口：“退出组织吧。”

    “有那么好退？”那双眼睛看了他两秒，失笑。

    见他神情依旧，跃上面部的笑意收敛了，却是重复之前的问题：“刚刚什么意思？”

    沉默顷刻，就在余易青以为他还是不打算说时，却听他突然道：“……重来一次，手上不要再沾上血了。”

    怔住。后猛地转向他，眼神似刀或是某种更尖锐的东西，欲将他剖开，对方语气明显冷了下来：“那你呢？”

    谁知张暮山笑了，抬手揉开余易青蹙起的眉，说：刚来时我就动过手，这次和上次暂且不计。接下来；

    我陪你戒。

    推开门，钥匙碰撞得叮当响，还未来得及拔出，余易青就感到来自后方的推力，伴随着一声细微的钥匙拔出的“咔嚓”声，然后几乎是被身后的人半抱半吻着进入主卧。

    被顶着靠上冰冷的墙壁，暂时被放开，又马上被更进一步的深吻夺走呼吸的权利，期间余易青没来得及思考太多。

    直到察觉到腰间的刀被“嗖”地一声抽出，他蓦地清醒，眼眸若有所思地眯起，正欲立即推开身上缠着他的人，又感到腰上覆着的手掌骤然收紧，周围环境一转。

    张暮山抱着人上床，唇舌仍与之纠缠在一起，稍微分心向旁看了一眼，握着刀的手上猝然发力。

    刀尖“铮”地一声没入床沿，木屑飞溅。

    在被推至床上他压上来之前，张暮山只见陷入被衾间的那人眼里深沉平静，乍然开口：你们没结婚。

    声音在黑夜里分外清晰。

    两相对视，在彼此的眼睛里似乎都有波涛汹涌，转而却又似没有一丝波动的潭面。

    身下的那双眼睛直直地望来，他听对方缓缓问：这一次你为什么提前找我？

    如果可以，张暮山想永远记住对方这时的眼神。

    他同样深深地回望，却只是喊：易青。

    再次吻住对方，轻翼地、温柔地，甚至……虔诚地。

    像是深思了一番，他才轻轻地说：很多事并不如你所想的那样。

    我会有向你坦白的一天，但不是现在。我需要再去整理思路，你也需要时间去亲自见证。

    我知道这些事在你心里压了太久太久，对不起，我始终欠你一次坦诚。

    即使我现在将一切告诉你，你也不会全信我的一面之词。让你心底一直对我存疑，不敢轻易信任我，这是我不想看到的。

    我想积压了太久的东西要完全卸除，需要一点一点地挪开。

    在此之前，给我们之间一点时间，好吗？

    最后一声“好吗”在他低沉的声线下，说得温柔诚恳。

    张暮山一路吻过身下人的眉、眼尾、唇、下颔、侧颈，声音低低：易青，信我好吗。

    说着，抽出自己刚开火不久的枪，放在余易青的右手里，手覆在他手背将枪口抵在自己胸膛前，心脏所在之地。他抬眼望他，眼里尽是赤诚，轻声说：我这里只有过你。

    他感到那把枪被握实了，那人食指搭上扳机。而他全程眼底没有一丝波澜。

    咚咚——

    平稳的心跳。

    “好。”

    他见那人笑了，像在那晚前无意地毫无警惕之心地在他面前真心流露出的那些笑。他很久没再看过的那种笑。

    停滞的记忆流动。

    侧脸还染着血的人，眼底的冷然转向他时融化，无意流露出的笑意；执着一支染血的白花，在门口对上他微愣的眼睛时蓦然绽开的笑；午夜的放映室里，睡醒后见到他时下意识的温柔的笑。等等。太多太多，为他珍藏。

    又怎会怀疑他从未动过心？